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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亲子鉴定师的走红

原标题:一个亲子鉴定师的走红

导读:

  戴维是一名亲子鉴定师,从业11年,两年前开始,他把这些年来看到的、听到的写成故事发表在网络上,意外地走红,也因此掀开了一个隐秘行业的一角。  一个娇小可爱、性格大大咧咧的年...

  戴维是一名亲子鉴定师,从业11年,两年前开始,他把这些年来看到的、听到的写成故事发表在网络上,意外地走红,也因此掀开了一个隐秘行业的一角。

  一个娇小可爱、性格大大咧咧的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和两份检材(即鉴定的材料,常用的有血痕、带毛囊的头发、口腔黏膜拭子等)来亲子鉴定中心。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两份检材均被排除。排除是DNA鉴定的通用术语,即被取样人与孩子不存在父子关系。女孩傻眼了。

  两周后,她再次带了检材来鉴定,这次找到了孩子的亲生父亲,但女孩却不肯相信,再三确认后当场就哭了。她随后提出的问题更是让人目瞪口呆:医生,表哥算是我的近亲吗?生的孩子以后线;

  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在戴维看来都只是普通事件。在他十余年的从业生涯里,经手了近两万例鉴定,其中八成以上都是这样的个人亲子鉴定,他们也习惯称作隐私鉴定,比如年轻妈妈想要确认孩子的父亲、丈夫怀疑孩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在这些鉴定里,将近四分之一最终结果都是排除。

  有些人一拿到报告,还没走出大门就接通了家里人的电话,离婚是多数人的选择。朋友们也因此给戴维冠以家庭毁灭师婚姻刽子手的称号。

  但在长沙见到的戴维很难让人与这些称号联系在一起。一张娃娃脸,明显的婴儿肥,操着一口带有湖南口音的普通话,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看不出已经36岁,倒是符合他的笔名鉴定师大宝的形象。不过穿着打扮循规蹈矩,黑皮鞋、宽松西裤、呢子外套,里面是深色针织毛衣和浅色衬衫,寡淡无奇,不会给人留下太深印象。

  写作是一时兴起,也是戴维的自我疗伤。2014年父亲被查出癌症;恋爱10年的女朋友出轨和他分手;一年后父亲去世,自己又因病住了半年院;再出来,工作的鉴定中心业绩下滑,被人收购后团队解散。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戴维坠入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一段时间,他天天做噩梦,梦见父亲要带他走。

  离职后,戴维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涉足亲子鉴定了。在家无事可做,他开始在虎扑论坛上发帖,写了几个故事,帖子很快沉下去。在网友建议下,他转战天涯,以亲子鉴定师第一口吻讲述的故事很快点击量超千万,登上畅销榜,网站买下了版权。然后开始出书,引起媒体关注,在小圈子内有了名气,不过生活依旧改变不大。

  戴维性格开朗,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除了打麻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写作上,亲子鉴定反倒像是成了业余工作,公司也不限制他的自由。去年出版的书在卧室的小桌子上堆着,旁边码了几本小说和心理学著作,书已经签好了名,但朋友不开口要,他自己就懒得特地给人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在网络上走红后,很多人找到戴维咨询亲子鉴定,也有读者把他当成了心理咨询师。

  第一天见到他时,一位女读者在戴维的微信公号下留言说自己抑郁,扛不过去了,决心过完圣诞节就结束一切。戴维告诉她千万不要做傻事,但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开始写公众号后,读者留言越来越多,戴维每天两三个小时浏览、回复。戴维收到过不少悲观厌世、打算轻生的读者留言,他总会把自己遇到的更加悲惨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劝慰他们好好活着。

  故事都发生在他原来工作的鉴定中心,那里被他称之为人性实验室,善恶美丑集中浓缩其中,各种离奇八卦、悲惨故事轮番上演。见怪不怪,是戴维和其他亲子鉴定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鉴定中心设在一个老居民小区,租下临街的两层商铺,楼下是办公室,负责接待客户,楼上是实验室,专门做技术鉴定,出具鉴定报告。戴维善于跟人打交道,不喜欢整天闷在实验室,一入行就选择了楼下业务员的工作,因此看遍了种种人事。

  2013年,鉴定中心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她抓着一撮头发,说要做加急鉴定。没过多久,一个年轻女孩跑进来,嚷着要女人把孩子还给她,伸手便想夺过去。一个中年男人随后也跟到了鉴定中心,挡在两人中间,要她们回去好好商量。但随后的一幕出人意料,中年男女在一旁说了几句话,便一起把女孩拖到外面,发了疯似的对女孩拳打脚踢。鉴定中心见状立刻报警,派出所轻车熟路,几分钟后赶过来把人都带了回去,真正的故事才被揭开。

  中年男女是夫妻,从外省过来在长沙定居已有几年,派出所一查,发现他们曾是一个被记录在案的职业乞讨团伙的主犯。时间还要退回到2008年,南方多省遭遇冰雪灾害,经常有流浪乞讨人员在街头冻死的消息,在重灾区长沙,两个乞讨小孩冻毙街头的事也上了都市新闻。

  警方后来追查发现,这背后是职业乞讨团伙强迫小孩上街乞讨,为了让路人同情施舍,小孩们一收到好心人的钱财衣物,就有人上前收走。一系列类似事件掀起了公安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对职业乞讨团伙的打击行动。中年男女趁机金盆洗手,解散了原来的团伙,在长沙定居下来。

  被中年男女殴打的年轻女孩当时尚未成年,她和小几岁的妹妹几年前被中年夫妇从农村老家诱骗出来。女孩父母早早去世,爷爷奶奶听中年夫妇说可以带姐妹出去打工,不仅包吃住,每月还能寄钱给两位老人,便同意让孙女跟他们走。所谓的打工就是上街乞讨,雪灾里被冻死的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就是妹妹。

  姐姐的遭遇同样悲惨,团伙中的一个头目强奸了她,团伙解散后她去了外地打工,却发现自己患上了艾滋病。她一心要报复,但这时早已找不到那名头目。女孩回长沙找到了中年夫妇,怀上了中年男人的小孩,夫妇俩因此都被染上艾滋病,于是有了开头鉴定中心的一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通过母婴阻断,孩子避免了感染。

  戴维的讲述流畅,不带多少情感,似乎只是转述一段从书里或者电影里看到的故事。鉴定中心不仅有个人亲子鉴定,还有司法鉴定。前者不需要客户提供任何证件,鉴定中心只对检材负责,得出的报告不具法律效力。后者,需要提供身份证,有一系列严格的规章制度,报告可作为呈堂证供。

  2009年夏天,工作两年多后,戴维第一次出了司法鉴定的现场。那是长沙的一个郊县,小镇上发现一具怀着身孕的少女尸体,警方怀疑胎儿的父亲与凶杀案有关,委托鉴定中心去做亲子鉴定。戴维和中心领导杨姐一起到了县公安局。尸体在水中浸泡后腐烂变形严重,尽管大学五年的法医学习见过不少尸体,戴维去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停尸房还是被冲天的臭味熏得一阵眩晕,肿胀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吓得他全身僵硬。

  直到杨姐取完样拉他走,戴维才回过神来。后来又去村里给警方重点怀疑对象取了样,一共四个人,鉴定后都被排除了。过了一段时间,戴维和杨姐又接到通知去了县公安局,这一次从取样的三人中找到了胎儿的父亲,竟是少女的亲叔叔。戴维在取样时见过他,不到30岁,相貌普通,找不到什么特点。

  最终,女孩的死亡结论是意外落水,尸体身上没找到其他外伤,包括叔叔在内的嫌疑人又都有不在场证明。但调查还原的真相已经足够让人无法接受。女孩从小有智力障碍,只有两三岁的心智,父母和哥哥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爷爷偏瘫多年,靠奶奶一人照顾,女孩便交给了叔叔照管。父母打工挣的钱一半都寄给了叔叔,直到哥哥到了成家的年纪,寄来的钱越来越少。叔叔动了邪念,他收附近单身汉、小混混的钱,让他们与侄女发生关系。

  最后的结局如何,这些人得到了什么惩罚,作为鉴定人员,戴维没有再去追问。他告诉我,公检法部门委托给鉴定中心的司法鉴定一般只占5%左右,但一遇到基本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另外的隐私鉴定占比近80%,上户鉴定占15%左右,做得多了,他们也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变化。

  比如以前来做隐私鉴定的基本都是男性,十个里面几乎看不到一个女的,但这几年女性客户越来越多,特别是近几年无创产前亲子鉴定技术应用后,很多年轻妈妈怀着孕来做鉴定。还比如,2011年后,出现信任问题的夫妻关系里,微信、陌陌这样的社交工具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随着民工回乡潮,从农村过来做亲子鉴定的外出务工人员明显变多。

  鉴定中心刚刚搬到小区时,很多居民看到外面挂着某某医院合伙伙伴的牌子,再看里面的人也有穿白大褂的,以为这里是医院或药店。街坊邻居在外面探头探脑,不少人忍不住好奇心进来打听,问能不能量血压,戴维还遇到过大妈来问他这里什么时候搞活动发鸡蛋。

  当工作人员向他们解释这里是做亲子鉴定的业务时,来人往往脸色一变,拼命摇头道:不试不试。名声传出去,周围来串门的人就少了,但中心一有大事小情,闹出了动静,凑过来看热闹的一个也不少。后来拆迁,鉴定中心搬去别处,小区也已不复存在。

  作为一项技术工具,亲子鉴定也面临着所谓双刃剑的困境,一面是传统的家庭、婚姻制度,一面是日益高涨的个体需求。

  戴维在鉴定中心独立接待的第一个客户就曾让他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那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通过鉴定得知养了20多年的独生子不是自己的血脉后,在办公室歇斯底里地捶击脑袋,抓扯自己的头发。戴维面对眼前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同事过来劝解住了男人。

  男人长年在外省建筑工地打工,攒下的钱都寄给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村里早有风言风语说孩子不像他,没想到谣传被证实。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男人回家后拿刀砍断了妻子的腿,自己喝农药自杀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戴维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们一家,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于是向中心提了辞职。领导没同意,告诉他一句线;被欺骗的人有权利知道线;

  戴维后来遇到不少人做完鉴定,孩子是自己的,喜笑颜开地走出中心,也看到很多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后喜极而泣的场面。他也见过有人怀疑妻子出轨,把自己和两岁孩子的血滴到装着酒的茶杯里,通过滴血验亲的方式认定孩子不是自己的,一口喝完剩下的半瓶酒,拿刀捅死了妻子。后来亲子鉴定结果却是支持,孩子是他的,但悲剧已无法挽回。

  如果夫妻之间很有感情,根本不会去做亲子鉴定。这么在意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证明夫妻关系本来就是不稳定的,这项技术只是证明了相互之间的不信任。

  戴维告诉我,在鉴定结果为排除的案例里,大部分的选择都是离婚,真正做出极端行为的是极少数。而且在过去,人们积压在心底大半辈子的疑虑一旦得到证实,更有可能以激烈的方式爆发。现在随着人们婚恋观念的开放,面对鉴定结果似乎也显得更加平静,一个例证就是闹事的人越来越少了,以前在鉴定中心需要设立的安检门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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